碛地沙枣树感怀
0
2011-11-29 10:56:23 作者:侯军强
  因沙枣花与江南桂花香味相似,故有沙漠桂花的美誉。 
  沙枣树与红柳同属沙漠灌木或小乔植物。但红柳野生,体小个矮,而沙枣树则高大粗壮,被新疆广泛栽植于无水源,盐碱重的荒芜地带,成为防风,防沙,抗碱,抗旱,抗涝,抗沙暴的先锋树种。近两年,我随园林科的同志春秋两季验收植树造林工作,进一步获得了绿化戈壁的点滴知识,知道绿洲里还有许多即不能耕作,也不能植草的瘠薄蛮地,人们就把生命力最强的沙枣树栽植进去,若干年后或更长的时间,通过沙枣树对土地的养护,便可以植入其它树种或改为耕田了。 
  我很喜欢用沙枣花精香皂,不知为什么,虽然自己的家乡遍栽沙枣树,仍然对她的香气青睐有加。五月里,从敞开的窗扉偶尔嗅到那扑鼻的沙枣花香,马上就会神清气爽。但那沁脾的味道太短暂了,即使折采一束插在花瓶里,也只能维持半个月的时间,其它季节里,只能回味她的余韵。很感激科学技术给我们带来的好处,把沙枣花的味道浓缩于肥皂之中,让无法收藏的气味贮存于日常生活的盥洗行为中,每天与之亲昵接触,留存于肌肤之上,鼻息之中,永烙于心内。 
  的确,沙枣花香太浓烈了,在所有花的描写中,清雅素淡是花蕊溢香的代名词,而这些词汇独沙枣花不能受用。那花一旦开放,香溢旷野,田垄阡陌无处不散发着它的魂灵。沿鼻半日不走,进肺如若饮酒,浸润本就微醉的心情。她落落大方,向你扑面示爱,焰焰欲燃的热情犹如阔别已久的爱人,毫不掩饰自己的媚与艳,可爱却无娇柔作态。南方人会有唐突之感,而北方人却觉自然天成,粗旷而大度地接受这浓浓的爱。 
  沙枣花色呈银白,花瓣极小不说,更没有亮丽的色泽。枝叶的绿也特殊,不是杨柳那种翠绿,不是榆树那种油绿,不是红柳那种俏绿,而是浅浅的无光泽的粉绿,有一种似霜的灰白附在叶的两面。恰恰因其貌不扬,才决定了沙枣树毫不张扬和坚韧的性格,唯独香气瑰异厚重的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。打个不恰当的比喻,好比一个村妇,穿着朴素,却粉黛浓抹,虽觉滑稽,似从梦中向你徐徐走来。 
  沙枣花与叶是不漂亮的,枝干更显得造型诡谲,在戈壁树种里谓之丑矣。清宋伯鲁诗曰:“沙枣辞于丑,白杨相竞高”,看来他是早早就领略了宝树的怪异形貌了。 
  沙枣树全身尽显丑态,主干皴裂,枝杈沧桑盘虬,色呈绛褐或绛紫或绛赭,也许是盐碱的剥蚀,也许是水泽的吝啬所致,甚或是无人呵护而任其自生自灭,沙枣树练就了在最困苦的环境里,延宕生命的能力。从最初的青春期开始,它就给人以少年老成的诡异姿态,如虎初啸的咄人气魄。尤其是根部,早早爆裂出密匝匝的纹路,那胀裂的沟壑比百年松柏还要怆莽,犹如长满冻疮的手掌在痛苦地曲张。毫无顾忌随意曲展的枝干遍布棘刺,有的苍然低垂,有的猝然弯折,只见遒劲而无妩媚,但显其朴而无风雅,参差错落的恣肆,扬洒着它特立独行的哲理般的美学,偶有疏影横斜的一株,也湮没在枝芽交错的群林里。 
  然而,盘虬的姿势里绝找不到它班姬咏扇的哀怨与自怜,更没有迷蒙与凄悯的叹惋。风吹叶曳,枝条随摆,依旧怡然自得,给人以“勿与他人抢峥嵘,我自苍然傲沙荒”的表情。它以自己的身姿魔态生存在别的植物都无法筑巢的地方,用《易水歌》般的曲调诠释其雄心壮志,用逼仄的线条勾勒国画技法才能传神的气势,让我对它肃然起敬。 
  到了秋天,沙枣树结出的栗褐色的果实最叫人难以忘怀,它把我倏忽间就带回到童年。 
  小时候家里很穷,记得父亲凭票购得一斤黑色的水果糖,准备到春节时全家享用,但春节未至,那包糖却不翼而飞了。父亲气得暴跳如雷,让我们兄弟仨一字排开交待罪行,每人都挨了板子后,最终也没查出是谁偷吃了糖果。至今,我都怀疑是不是两个弟弟干的。但我是不喜欢那糖果的,“文革”期造的糖有一股焦糊味,不仅不甜,而且略带涩苦。我一直认为,沙枣是天底下最甜最有味的果子。秋果赘枝的季节里,大片大片的沙枣树成为我们与沙枣鸟争啄果实的天地,有沙枣林的地方,是沙枣鸟的天堂,也是我们的天堂。当我们冲进林子时,群鸟受惊,忽拉拉飞向天空。黑压压盘旋于林带上空,气流般在空气中舒卷如云。只等我们离去,好回觅种籽。 
  我们练就了在棘刺的龙干虬枝上攀援摘枣如履平地的技能,可能比猴子还矫健。不一会儿,每人都抱回一束沙枣枝凯旋而归。坐在一片草地上,我们尽情享用那甜腻的黑“玛瑙”,味道比焦糊的糖果更爽口怡人。 
  天山以北的沙枣与南疆的沙枣有很大不同。南疆枣大而涩,灿黄饱满,而北疆枣则小如枸杞,口感却极滑润,熟透的枣上盈溢出的胶状甜汁,沾到衣裳很难清洗。据说,食用沙枣易致便秘,于是民间拿它治愈腹泻,后总结出沙枣树叶煎服可治菌痢,沙枣树皮研末浸于酒中可敷疗烧伤皮肤。沙枣可熬糖可酿酒,清代学士祁韵士在他的《西陲竹枝词·沙枣》里吟道:“葡萄美酒虽难匹,风味还怜小酿甘”,提到的是回民用沙枣酿酒。但一直到现在,我未品尝到沙枣酒的甘醇,它的味道应该更浓烈,更芬芳。 
  其实,浓烈的香气和果实的甜腻正如一瓶老酒一般,一直醇醪于我的心头。我用情感窖藏着它的醇厚,年代越久远,沙枣树给我的灵犀就更芳醇,更弥香。 
  如今,盐碱地依然在绿洲的缝隙里肆虐着,盐碱一日不褪,沙枣树便会世代衍栽下去。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会不会爬树勾沙枣了,但我一直怀念着童年的那段好时光,虽然现在不会去爬树了,我却一有机会就会驻足在沙枣树下,闻那醉人的香,勾那甜润的枣,或者在风雪飞扬的冬季默默注视,祈望它在开春时奋然绽绿,再展雄风。
 
  • 美文推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