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象枣树,印象外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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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-11-29 15:01:54 作者:◎张祥

  想起外婆,总会同时想起那棵枣树。那棵枣树究竟有多大年纪,我说不清楚。只记得母亲说在她很小的时候,就攀上那棵树粗的枝丫上摘枣子,而现在母亲已经年过六旬。
  我是父母的小儿子,母亲怀我的时候算是高龄。我的童年,只要是在外婆家,定是与那棵枣树有关。
  那棵树,从两米高的主干处分南北两个粗的侧枝,在我童年的记忆里,那是一棵大枣树。但二十年过去了,树干似乎没有明显长粗的迹象,孩子们能比我当年更利落地攀上去打枣子。
  只是,在北面的侧枝上,有一枝向西面的分杈在某一年的夏天被累累的果实压断了。只是,当年黑发的外婆青丝间染满了岁月的霜华,健步如飞的外公现在拄着拐杖坐在了轮椅上。
  惟一不变的依然是压弯枝丫的枣子,唯一不变的是外公外婆慈祥的笑容。外公八十九岁,外婆八十四岁,我年迈的亲人身体依然硬朗。
  儿孙们为前途奔波四方,但魂却系在那棵枣树上。
  我和父辈的记忆离不开那棵枣树。春节我从深圳回到老家,听三舅说,过一段时间准备把老房子推倒翻盖新的,枣树就在老房子旁边。我开玩笑说:“你不会把这棵枣树砍了吧?”三舅说:“那怎么会,再怎么盖房子,枣树是绝对不会砍的。”
  每个人在老家的时间都比较短,老家倒成了客栈,匆匆地回,短暂停留后,就又匆匆地各奔东西了。但每个人都会记得枣树,记得那枣树下白发的老人。无论岁月怎么变迁,因为他们,故乡不会变得陌生。因为他们,故乡成了我们心头常记的牵挂。
  少年时代,每年的夏天,我总是习惯骑在外婆的屋脊上摘枣子。我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野性,不管多么细的枝丫,只要我想去,我总是攀援着向前。外婆总是在下面担心地喊,我充耳不闻,顾自前行,直到摘到我想要的,然后慢慢退回来。
  我不知道,那年,那月,我在枣树上攀援的日子,耗去了外婆多少揪心的牵挂,我不知道,我的野性和固执给外婆增添了多少根白发。
  外婆是那种很细腻的女子,在我的印象里,无论什么时候,她总是心平气和地说话,即便是在她生气的时候,她也从不会冲人大声的呵斥。她对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包容,她是我见过的最雍容大度的女子,善良,谦和,礼让。她的目光如佛光一样纯净,在她的目光里我甚至能看到自己灵魂深处的污垢。
  我不想对逝者不敬,逝者已矣,思之不胜痛兮。但,谈到外婆,又不得不提及大舅妈。
  大舅妈因病已经过世好多年了。那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,很漂亮,对我格外地好。每次到外婆家,我总是朝她家跑,因为她喜欢孩子,也格外疼我,我很喜欢她。但是,大舅妈对外婆并不是很好,处处与外婆为难,和母亲的关系也是一般。
  我那时还小,不懂得大人间的乱七八糟的事情。外婆是那种很隐忍的人,对大舅妈很是包容,这个信了一辈子佛的女子最后隐忍到神经崩溃,精神错乱,出门后找不到归家的路而流落西乡。家人四下寻找几个月,都无果而返。后来,被好心人收留送了回来,医治调养了好久才算慢慢的恢复一些。我长大以后才听母亲讲起过,母亲叹息,说人要是太委屈了自己,会疯的。
  外婆从来没有怪过谁。对与错,对于她来说,似乎总是不那么重要。她也从未向别人讲起过以前的事情,甚至连个叹息我们都没有听到过,她总是很祥和的坐在枣树下,生命里那些灰色的过往好像从来不曾有过。
  外公念过私塾,写得一手好书法,是个很有文化的人。我读大学那阵子,回老家看望他们,顺便摘枣子。外公坐在院子里,用拐杖在地上写百家姓里面的姓氏来考我。按常理说,我也算是跟文化沾一点边的人,可是,看了半天,我翻着眼看树上的枣子,一个字也认不得。外婆这时便会在旁边给我说答案,然后,很熟的背出百家姓来。我很诧异,八十多岁的老人居然还有如此好的记忆力。外公外婆在院子里微笑着,我抬头看见,已经泛白的枣子在枝叶间若隐若现。
  我每次到外婆家的时候,外婆总是把柜子打开,把所有好吃的东西一股脑儿给我拿出来,让我慢慢吃。从黑发的外婆到白发的外婆,她对我的疼爱丝毫没有减少。但是,外婆老了,年迈的外婆耳朵不太好使了,她大部分时间选择了沉默。还好,外公还可以陪她聊天,很多时候,外公选择用手势,两位老人在风烛残年里相濡以沫。
  印象外婆,也总是伴随着那棵枣树。
  我最美的记忆依然是外公坐在院子里,我骑在枣树上用力地晃着枝丫,一时落枣如雨。外婆低着头在树下拿着小篮子捡着我晃掉的枣子,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动。这时,我会在树上安静下来,一动也不动,生怕哪颗枣子突然掉下去,砸到了我白发的外婆——那位捧着心来疼我的我年迈的亲人,我把她放在我灵魂最柔软的地方暖着,爱着。
  外婆和外公的身体一直很硬朗,像这棵给了几代人温馨回忆依然枝繁叶茂的大枣树。外公今年已有九十岁高龄,除了早些年偏瘫留下的后遗症,双腿不太灵便以外,眼不花,耳不聋,有很多时候,我们很小声的说话,他都能听得清楚,我笑他说,你的眼睛和耳朵比我的都好使。
  外婆的耳朵原来也一直很聪敏,但是2007年春,二舅去了。那个睿智帅气幽默能干疼我的二舅去了。二舅的英年早逝给她的打击很大,白发人送黑发人,那是怎样的一种悲恸。但外婆依然很平静,依然很祥和。可是,头上的白发背叛了她,她的耳朵也背叛了她,她的耳朵听不见了。
  2007年夏天,我回老家,到外婆那里看望他们。到了外婆家,她正在厨房忙活,我站在厨房门口像小时候一样很大声地喊:“姥姥。”没有回应。尽管来的时候,母亲已经告诉我说,外婆的耳朵出了问题,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。但是,现在,距离如此之近,她还是听不到,我眼泪出来了。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:外婆老了,外婆承受的东西太多了。
  抬眼看到院子里的枣树,依然很茁壮地成长着,青涩的枣子在翠绿的叶子中间躲闪。我满心酸涩。等不到枣子成熟,我就要离开,我不知道,那压弯枝丫的枣子,沉甸甸的挂在枝头上无人采摘,白发的外公外婆坐在枣树下,会是怎样的一种怅惘?
  离开老家,打电话回去,侄儿告诉我,他去了曾外婆家摘枣子了,做医生的父母给外婆配了药,外婆已经慢慢恢复了听力。我心里很是欣慰。
  母亲告诉我,她隔不了几天就会过去看一次外公外婆,帮他们洗洗衣服,晒晒被褥,小侄儿也经常到曾外婆家“听候调遣”。而且,小侄儿对那棵大枣树也是情有独钟,母亲说,枣子还青的很,根本不能吃的时候,小家伙都爬上去摘了。
  又一代的孩子爬上那棵枣树,有了孩子的陪伴,我年迈的亲人不会孤单了。
  那棵枣树在我和父辈的记忆里已经枝繁叶茂,大枣树在孩子们的心中也深深地扎下根去。
  外公外婆都是信佛之人,敬畏鬼神,相信头顶三尺有神明,经常教导我们出门在外要与人为善。我不是佛教徒,但我只要途径寺院,都会过去参拜,无论身在何处,我都祈祷我年迈的亲人健康平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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